某天，一間安靜的倉庫里堆滿了等待派送的快遞，看樣子有得忙了。也許吧。

 

不過，這里可沒有庫管，也不會有快遞員來取件。只有一名坐在電話旁的值班人員，他眼前還擺著一鍋沸騰的涮肉，和一瓶白酒。

 

那張嘴要同時應付三樣東西：吃肉、喝酒、接電話。這就是全部工作內容。而最后一項是為了打消快遞總部疑慮，“放心，這里有人，春節無休。”

 

從2月15號（大年三十）開始的7天內，上述場景可以發生在我國任何一座城市中的任何一處快遞網點，且發生過。

 

現在，如果你還要堅持網購，或者寄件，請至少于除夕夜前一周搞定，或者掏更多錢，選擇順豐、中郵——留給消費者的時間不多了。

 

一年中最混亂的時刻

 

下面是最近半個月發生在北京的一些小事。

 

記者的同事網購的書被圓通西二旗分揀中心滯留了一星期，沒有任何理由。

 

西壩河的申通快遞站長突然與手下一名快遞員失聯，原因是后者決定給自己放假。

 

芍藥居附近一處橋洞里，一位德邦的站點負責人搶到了2月8號回家的票，此時公司內部還沒下發放假通知。他說年年如此。

 

德邦擺攤的橋洞附近10米處，百世快遞的客服、快遞員、站長，一共5人，正在分揀清晨拉來的貨物，此刻是中午12點。

 

四元橋附近的一片楊樹林，在兩個月前成了當地圓通的分揀場地。臨近過年，只剩倆人在這折騰。5個小時連半車貨都沒卸完。

 

……

 

“每年這個時候準亂套。沒治。”那名和快遞員失聯的站長這樣評論。不過這在他多年從業經歷中不算什么。他見過有些站點年前工資剛一結完，快遞員就走光的情況。“這就是這個時候最常見的事，沒人愿意留下。”他說。

 

眼下是快遞業一年一度的遷徙季節。即便翱翔最高最遠的候鳥，也會歸巢。他們翅膀卷起的風暴把快遞公司印發的春節無休通知吹得無影無蹤。但沒有哪個老板敢拿歸心似箭的快遞員怎樣，除非他不怕爆倉。

 

同時，這也是一年中最混亂的時刻。在國家郵政局有關消費者申訴情況的統計中，正月永遠是投訴重災區。其中快件延誤、丟失損毀兩項占絕大多數。

 

相較往年，今年快遞業的混亂還多出了一些堂而皇之的理由，比如北京那場大火，直接導致圓通四元橋庫房降成了一片楊樹林。快遞員搬著貨物從樹林里鉆來鉆去，被同行稱為“綠林好漢”。

 

南方暴雪造成的貨物積壓，沖爆了百世快遞在北京的數處庫房。容納不下的貨物被鋪放在立交橋下。零下10度，幾個操作員站在那不吃不喝，臉凍得通紅。

 

干脆都歇了

 

差不多在過年前一兩天，快遞員的電話就很難打通了。如果跑去網點寄東西，對方很樂意原價收下你的包裹，但時效性得不到任何保證。電商也非常識相，他們抓緊時間促銷，這樣就不用在臨近過年還把貨物囤在手里。因為交給快遞公司也沒人送。

 

對那些加盟制快遞公司的管理層而言，他們的管控辦法不多。一紙通知只能換來：加盟網點基本關門、庫房里剩下幾名值班人員、電話暢通。“如果電話鈴響了超過5次沒人接。等著吧，就該出罰單了。”一名加盟網點的負責人表示。

 

這將引起一連串連鎖反應。“如果快遞員都不上班了，即便其他環節都滿負荷工作又有什么用呢？”上述負責人告訴記者，“干脆都歇了，留幾個值班的保證不出大問題就行。”

 

事實上，不少快遞公司連轉運中心都是承包出去的，他們對這些加盟商的實際行動同樣缺乏監管。畢竟司機也渴望過年。

 

很難說市場節奏是不是也影響了直營快遞公司。以順豐為例，在過去幾年間，多數網點過年期間也僅保留個位數員工。

 

一名值過班的順豐員工告訴記者，過年期間公司調集資源用于保障B端客戶，而高昂的寄件費用趕走了很多普通消費者。“我基本上就是待在屋里，偶爾派收幾個件。”他回憶。

 

客服也難得輕松。一名順豐的客服支持告訴記者，過年期間值班客服的工作量只有平時的六分之一。第一次值班的人反而不適應。

 

留下來的理由

 

快遞公司提供的福利實在令人提不起精神。倒不是我們的快遞員有多懶，事實上，很多人根本沒法從回報中找到工作動力。

 

“我們還不如這些貨重要。”來自德邦北京芍藥居“空氣”站點的負責人順手往車廂中拋進一個包裹。“管事的屁也不會。”他粗魯地抱怨，“這里的工作他們絕對干不了，就敢瞎指揮人。”

 

他繼續說，“公司上市？哦，太好了。跟我們半毛錢關系也沒有。誰漲工資了？有病才給他加班。你要寄件就去大魯店。那過年不關門。”大魯店位于北京五環以外，距此30公里。

 

看看留下來的快遞員能得到什么。

 

一名體恤員工的申通加盟商，發給每人1000元補貼（不及一家普通公司發給員工的年終獎多），但是派件不算錢。他對自己的行為很滿意。“我手頭不富裕，過年帶點吃的，去倉庫喝酒打牌，幫他們解解悶。有老板還不如我呢。”

 

順豐情況不一。最近幾年，有人拿到了三倍日薪（底薪），還有人每攬一件抽成20元。考慮到春節的工作量，算不上優厚。對一名值過班的順豐快遞員來說，最具誘惑的反而是春節過后的優先調休資格，平時難得一見。

 

在上述員工看來，順豐對于值班規定還算人性化，即遵循城市就近原則。如果實在沒人愿意，基層領導也會頂上去。不過人性化管理不是每家都有，一名京東快遞員告訴記者，新人第一年必須留下來值班，不然就要交巴槍（辭退）。

 

“公司允許把父母接過來，并且報銷車費。但吃喝住自己掏。沒人樂意折騰父母，也舍不得花錢。所以最后都是自己留在公司值班。”這位快遞員的妻子為他生了一名男孩，他已經快1年沒抱過小家伙了。

 

隨后的走訪中，記者發現，以往留在各快遞公司值班的大都是些年輕人。這些人富有活力、百折不撓、充滿好奇心，同時也囊中羞澀。

 

一名不到20歲的廣西小伙子完全不擔心搶票的問題，因為他不回家，這樣就能省下一筆開銷。他還打算把過去一年的收入打進母親的銀行卡里。

 

另一位來自山西的客服姑娘，因為愛情留在了北京。“我被男朋友騙了。”她樂著說，男友和他在同一家公司上班，是一名快遞員。更早之前，她在山西當地的快遞公司做客服。“我以為這要比老家好，結果一點兒也不好。又累，掙得還不多。”

 

當天，她從超市抱回一大包食材。“今年陪他一起過年。”姑娘告訴記者。

 

看上去，她像是在為除夕夜值班的男友準備晚餐。